身體我的名片|2020 我的看舞筆記

文|詹瑀宸

「6.5 小時如果從樹林出發的話,開車已經可以開到台東了。」如同陳武康開場所說的,6.5 小時馬拉松真的很不簡單,尤其在劇場,6.5 小時能獲得的悸動是跨越海峽跨越時空的。若詳盡討論 16 位藝術家的作品恐怕得花超過 65 小時了,有些藝術家提取自己的代表作品,有些則偏向將自己的經歷串連成屬於他們 15 分鐘名片。我覺得能在一支舞中看見一位藝術家的歷史很神奇,因此此篇將以強調舞者個人經歷的舞作為討論的主題。

2020 跳島舞蹈節《身體我的名片》
2020 跳島舞蹈節《身體我的名片》陳逸恩演出

開場時下舞台散佈著一排約五個左右的綠色三角錐,左上舞台的三角錐旁有一張椅子。第一位表演者陳逸恩從右舞台出來便邀請了兩位觀眾上台陪他一起在台上經歷ㄧ些時光。其中一名參與者坐上椅子拿起講稿,另一人則接下手機負責將從表演者的後面或側面等不同視角看到的畫面投影上螢幕。隨著他有條不紊從右到左移動每一個角錐表演出每一段時期的經歷,坐在椅子上的參與者則以專業主播的口吻念出旁白。搭上螢幕上的即時轉播畫面,宛如看到一部輝煌的紀錄片, 片名是:《這個時空限定的陳逸恩的第一個舞蹈十年》。在請參與觀眾歸坐後陳逸恩將手機放到椅子旁的腳架上,並坐下來一邊穿滑雪鞋一邊對鏡頭說話,儼然成為一個受訪的片段。但一開頭便打破的四面牆沒有因此關閉,兩支滑雪棒在黑暗中發光一路走上觀眾席,當他繞回台上時我的心緒已隨著發亮的登山杖在半空中飄揚,好似也看到朝聖之路上的異國風景。那個馬路對面逝去的生命是什麼我已經 不太記得了,但那個瞬間,下墜的光棍,凝結的空氣,我感覺到身旁所有的觀眾心理都重重地揪了一下。從一開始便大方地將謎底說出來邀請觀眾一起回看,他並非單方面在分享而是讓全劇場的人一同參與這個整理自己身體歷史的過程。

 

彭丞佑在舞台中間架起一個四塊木板拼成的正方型小台子,一旁則是效果器和麥克風架等器材。從小時候學京劇到紐約學美式踢踏舞的自傳體開場,到將踢踏舞的節奏結合學京劇的旅程中經歷過的吊嗓唱段,現場一氣呵成完成了饒富視覺趣味的聲響創作。無論是帥氣瀟灑的踢踏舞步或是專業懾人的唱腔功力都是非常精彩的,但彭丞佑將兩者重疊、玩弄,創作出的聲音不但新鮮更敘說了屬於他的、獨特的生命故事。輕鬆幽默的作品透露出藝術家的講究與較真,雖然一下要回音一下要回放的讓他有些手忙腳亂,但沒那麼從容的感受反而讓觀眾跟著他一起緊張,忍不住想幫他一起加油,且更期待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喜。我自己有點好奇為甚麼木板台子不在工作人員 set 台的時候跟收音等器具一起準備好了,反倒是故事說到一半才請陳武康幫他一起裝起來?另外,因為當時太著迷於他創作的過程沒有留意到最後作品的樣子是什麼。可能這本來就不是他想表達的重點, 但作為一位觀眾若是離開劇場後仍有機會能聽到我們當初在那個空間一起見證誕生出的曲子,並去回想那個過程的趣味,應該也是餘韻無窮的吧?

 

一身芭蕾舞服,鍾長宏跳了第一次技巧性十足的的唐吉柯德舞劇獨舞片段贏得了滿堂彩。然後他拿起麥克風氣喘吁吁地開始說話,一開口就說了首先他會先跳第一次。他的語法與其說是在告訴觀眾更像是在描述行為,整場演出像是在某種展示。我不禁興奮起來開始猜想且期待第二次會不一樣嗎?他會跳幾次呢?他要怎麼處理呢?這種絢麗的片段連看幾次應該不會力道減弱嗎?當然最後事實證明我完全是多想的,不知道經過多少重覆才能淬煉出的精準舞姿及經典舞步在演完第三次後得到的掌聲甚至更勝第一次大家出於本能發出的驚豔。而這段舞蹈在得到更多資訊後被賦予的意義就不同了,好像在看一樣的東西又不在是同樣的東西!三次輕盈有力道的芭蕾中間他套上街舞風格的衣服,穿上布鞋,搖身一變成為一名魅力十足的街舞舞者。演出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老實說我已經忘記大部分他說過的話,但他跳街舞時那自信中帶一點得意的快樂情緒仍印象深刻, 感受到他在不同身體的自己裡遊戲,不由得也羨慕起他的自由自在。

2020 跳島舞蹈節《身體我的名片》
2020 跳島舞蹈節《身體我的名片》鍾長宏演出

顏鳳曦對舞蹈這條路的堅持完全是跳島舞蹈節人人練舞功精神的表率,無論發生什麼事,周遭的人怎麼說,身體變得怎麼樣他始終走在這條路上。母愛的溫暖貫穿了這個作品,邀請母親上台跳舞時,我發現坐在我旁邊的觀眾拿起面紙拭淚。而更打動人的是舞者自己身為母親時想帶給女兒最寶貴的、能永遠陪伴的禮物:舞蹈,但又擔憂孩子將來得面對專業表演會經歷的辛苦。儘管如此,顏鳳曦仍相信,只要繼續跳就好了!這個舞作前半段顏鳳曦在全黑的舞台上說著長篇讀白,她的聲音非常不穩定,就像是快哭出來時會有的那種抖抖的感覺。我不禁開始猜她是不是正在黑暗中跳舞所以有些微喘,雖不知道造成閱讀上較辛苦的聲音是否是刻意的,但那使我在被剝奪視覺的前半段有些分心,也不知道為甚麼安排了這麼長時間的黑暗。

 

6.5 小時的旅程結束了,觀眾帶著共同感受到的澎湃離場,好似彼此間已建立起了一 種旅伴在長途旅行後建立起的革命情感,很溫暖。跳島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舞蹈節!

關於作者

詹瑀辰

劇場演員,但很愛看舞,第一次嘗試書寫看舞筆記,發現想從舞粉邁向舞評還有太多要努力的。最近演了些偶戲,導了些兒童劇,打了些樂器,想說也寫些文章吧,於是下一步變成是得多看些文章了。儘管都有些不務正業但相信這一切都會回到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