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製場:Back to the moment Dancing Talking Bar》讓大家有機會再次看到以前的那些作品,或是聽過的那些傳說,原來是這件事情引發了下一件事情,再引發下一件事情,導致舞蹈是現在這個樣貌,有這樣子的策展想法。
第一季的第一場邀請到古名伸老師和盧健英老師。古名伸老師是臺灣接觸即興的重要推手,1992年的作品《新旅程舞展》帶回來臺灣之後,就一路好像跟接觸即興劃上等號。盧健英老師是臺灣非常重要的舞蹈評論,曾擔任表演藝術雜誌的總編輯,也是文化部駐香港光華新聞中心的主任、臺中國家歌劇院的副總監,但更重要的是她身為舞蹈評論,為臺灣的舞蹈留下很多的文字去定義。今天就是希望創作跟評論能夠帶我們重回現場,一起回到過去。」——計畫主持人陳武康
古名伸於1987年回到臺灣,1987是一個充滿酸甜苦辣滋味兒的一年,當時歷經臺灣解嚴,許多禁令紛紛解除,打開人民思想與言論自由,民主自主運動陸續上演,同年國家兩廳院正式開幕(當年名為國立中正文化中心),藝文環境進入新的里程碑。
古名伸(古):我在1987年回來之後,剛好什麼都有,特別是舞蹈界的小劇場運動,戲劇的小劇場運動比較早一點,舞蹈是我回來之前有一點點,我回來之後開始比較常有事情在發生。身為一個喜歡編舞的人,就有很多的機會可以編舞,每個月都可以去做一種的呈現,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有一種充滿希望、正能量的感覺。但是很快三年之後我又離開臺灣了,有些事情對我來說好像有一種啟發、啟示,所以我就離開臺灣花了很長的時間住在紐約,然後開始搞清楚在我舞蹈體系、我的身體體系裡面發生的那個我無法解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所以我就追尋著這個線索,往接觸即興裡面一直鑽下去。
我正要離開紐約的幾個月前,我邀了我的老師史蒂夫.帕克斯頓1(Steve Paxton),我就跟他說:「你願不願意跟我到臺灣去,我們做個演出,做個雙人的演出。」他說:「好哇,我沒有去過亞洲。」所以我們在國家劇院做了六場的演出,我遞了提案,大家一看到說:「哇,Steve Paxton 要來!」,那個時候他受到的注意其實是很大。
我今天準備了三段影片,都是《新旅程舞展》裡面的舞碼,第一段是他的獨舞,第二段是我的獨舞,第三段是我們兩個人的接觸即興示範。他的獨舞是一個他所謂的招牌經典,45分鐘的獨舞是用巴哈的《英國組曲》2(The English Suites)的音樂來伴奏的,事實上就是音樂的結構,他就是照著音樂的結構跳,這場演出可以說是在臺灣的舞蹈史上,臺灣第一次,我們這麼大聲地說我們在做即興表演的第一場。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們都覺得現在即興就這樣子嘛,可是那時候大家是沒有看過即興演出的。
談一下帕克斯頓,他是跳芭蕾的人,他曾經是摩斯.康寧漢3(Merce Cunningham)的舞者,他的好朋友是翠莎.布朗4(Trisha Brown)。他是活在1960年代的嬉皮,所以他完全過著後現代最興奮的氛圍裡面,跟著那些所謂的先驅們一起長大的。
盧健英(盧):當年我們在採訪的時候,你去回想1987-1990年這段時間,臺灣的舞蹈界大概就幾類型,一個當然就是芭蕾舞,芭蕾舞是一個基礎,這裡面例如黃麗薰芭蕾5,晚一點有引進俄羅斯系統的李巧芭蕾舞教室6,最基層的當然是坊間的芭蕾舞教室,而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簡稱臺藝大)及中國文化大學(簡稱文化大學)也是在芭蕾舞的主體基礎上,不管臺灣有沒有職業的芭蕾舞團出現。
第二個就是所謂的「民族舞蹈」,民族舞蹈在解嚴前後,已經開始走向一個比較沒落,年輕人覺得那是老一輩的,有那一輩「政治正確」的舞蹈類型。當然,再來就是雲門舞集以降之下,正在突破重圍、展現創作慾望的各現代舞團,包括大家朗朗上口瑪莎.葛蘭姆7(Martha Graham)、荷西.李蒙8(José Limón)、摩斯.康寧漢等各種流派,都在強調技巧與風格;忽然,古名伸回來了,帶回來一種不要權威、沒有領導、沒有故事,而是參與其中的人去尋找彼此的「當下」這件事情,當下這個詞是很後來大家才開始去理解的。彷彿沒有一定的規則、沒有一定的套路,赤裸裸展現即興。
那是冷戰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時代,東西方的交流還有時空距離,是當時古名伸帶回來最新的東西,而且當大家都還在思考「宗派」時,這個即興技巧有一種不同以往上一代的老師們所引領的方向,當時我們作為媒體,在寂寂可數的所謂「藝文界」,在更為少數的舞蹈圈,覺得有種清新的感覺,不必一定大家都要走一模一樣的路。
觀眾提問:曾經是芭蕾舞者的 Steve Paxton,身體的運用與表現如何變成影片中看到的樣子(接觸即興)?
古:我事實上請他回來之前,我都沒看過他的獨舞。我每天在側台看他獨舞的時候,我自己也充滿了很多很多的納悶,那時候他每演完 45 分鐘的獨舞後,觀眾都起立鼓掌,我就在想說,是因為他是大師大家才起立鼓掌?因為那時候我自己也沒看懂,但是我只知道他就跳 45 分鐘,一個大家沒辦法理解的東西。可是我自己跳了 20 幾年的即興表演之後,我開始理解他在幹嘛了。
首先,他到底是怎麼來的、怎麼變成這樣的?後現代其實⋯⋯不要講後現代好了,他們那些年輕人 1960 年代開始,一直在做革命、革命、革命,所有前人的東西都不要,就是芭蕾也要給它跳得很不芭蕾,可以伸直的手就要把它搞得這樣,所以就說破壞,後現代的觀念就是沒有中心、沒有焦點(focus)、沒有文本、沒有故事、沒有情節,甚至沒有需要感情。所以他整個東西都去中心化,沒有舞台的中心,所有的動作本身就是動作本身,動作不是為了服務其他任何東西,這個觀念是很特別的。動作它本身就像音樂、就像一個聲音,它就是它本身,不需要依附在任何其他的東西,特別是文本。
特別他是美國人,美國人在那個年代非常講求身體,而他們不會去談議題,因為議題本身就是革命本身,所以他不需要再去談,在這個革命的狀況下,他就是把身體解構、解構、解構。當時演後座談大家有太多問題想要瞭解,其中有一個觀眾就類似問說:「你在跳什麼,或是你到底怎麼選擇?」他說他在跳的過程中,一直不斷的在做選擇,他的這個時刻,是一個過去時刻的延續,也是未來時刻的一個基礎,所以在過去、現在、未來一直不斷的前進當中,不斷的在做選擇。
另外一個他很強烈提到的是——關於他在那個年代非常非常關心的一個議題,就是關於「人的構成」,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古名伸站起身子),他也有站起來,他講:「他的人就是一半、兩半、右半跟左半,然後我們所有的行為都是必須要得到協調,那個協調很像是反作用力,那個力學上面的一種力,就是比如說開罐子的時候,你必須要一頭往右一頭往左,它才有辦法打開,或扭毛巾時一邊要往這邊一邊要往那邊。回到身體的時候,我們在走路的時後事實上是這樣(示範走路),不然你這樣(示範同手同腳走路)的話,你事實上是不平衡的,所以人的上半身往右的時後,下半身事實上是往左的,往右往左,人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走路,所以人也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跳舞,像是(示範跳舞),上半身跟像半身是相反,當然你現在也是可以這樣跳(示範同手同腳跳)。
人比較平常、正常的力學行為他有去做研究,他說跟我們的染色體有關,因為我們是雙螺旋體的染色體,所以我們人從一開始成形的時候,基因本身已經告訴我們這個力學上必須要的這種螺旋狀,所以他剛剛跳舞裡面發生很多,很多時候他一直在找這個螺旋。他在革命跟破壞之下一直在找舞蹈到底是什麼東西,就舞蹈關於身體、舞蹈關於人的力學上的行為,然後再來那個選擇,就很多很多東西慢慢形成了他這個樣子。可是在那星期他告訴我一個事,他說:「Well, when you get older, your history will come get you」。
《英國組曲》(The English Suites)是由德國作曲家約翰·塞巴斯蒂安·巴哈(德語: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年3月31日 – 1750年7月28日)為大鍵琴(或擊弦鍵琴)創作的六部組曲,並被一般認為是巴哈創作的19部鍵盤組曲中最早的一部。
摩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 1919 – 2009)最知名的是他以易經為靈感衍伸出的「機遇編舞法」,崇尚「以變為本」的宇宙觀。
翠莎.布朗(Trisha Brown, 1936-) 美國舞者及著名的後現代編舞家。她發明獨特的放鬆技巧,專注於舞者的訓練,舞作經常展現出明確的實驗觀點。
黃麗薰是臺灣省台中市人,生於民國39年,畢業於維也納國立音樂藝術學院。10歲起跟辜雅棽女士學舞,考進文化大學舞蹈音樂專修科,與舞蹈家姚明麗學芭蕾,及美籍何珍妮學現代舞,而後赴維也納深造。自維也納學成歸國後,致力於「中國芭蕾」創作。婚後依舊熱愛舞蹈,但最終回歸家庭。
李巧1955年出生於新竹,1983年創辦《四季舞蹈中心》,而後設立《四季古典芭蕾特別班》,免費施以為期6年之系統化古典芭蕾訓練,1990年成立《四季舞蹈團》,擔任藝術指導及主要舞者,1994年赴俄羅斯聖彼得堡州姆斯基.柯沙可夫音樂藝術學院研習芭蕾藝術導演及舞蹈評論。2008年任教於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舞蹈研究所。
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 1894年5月11日 – 1991年4月1日)美國舞蹈家和編舞家,是現代舞蹈史上最早的創始人之一。
荷西.李蒙(José Limón, 1908 – 1972)1946年成立了李蒙舞蹈團,該團足跡遍及美國各州及世界三十餘個國家,最大的特徵是結合美國及歐洲現代舞的精神與風貌,發展出自己獨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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