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梲泰X貧窮男|回顧摘要《重製場》第一季第二場(下)

孫梲泰X貧窮男|回顧摘要《重製場》第一季第二場(下)

孫:這個作品(《三氯乙烷釋放體CH3CCL3 releaser》)有一半的創意來自於符宏征不是來自於我。若有機會跟導演合作真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因為他們在處理一件事情時或聊天過程當中會知道他看得不一樣。編舞者有幾個人懂燈光的,但導演都懂,他會跟我講為什麼這樣打,為什麼那樣打或怎樣轉換,音樂怎麼剪接。裡面音樂有一半是他自己弄的,中合西合的衝突、語言怎麼使用。比如說運用雨傘加燈光進來會有做Gobo1的感覺,雖然用Gobo也可以打出來,但是就沒有那個效果。所以我平常會去逛玩具反斗城或五金行,摸一摸弄一弄就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出來,這東西就是沒辦法教。 

 

貧:梲泰編舞的時候通常自己也都會跳,我想問當你自己編舞又下去跳,要怎麼顧到全貌?比如說以前跟著林懷民看他編舞的時候,他其實有很多東西是在做一個構圖,這兩個人這高一點這低一點,這左邊一點右邊一點。你自己下去跳的時候,怎麼去顧到這樣的畫面?

 

孫:這非常痛苦,是編舞者自己又要跳;有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很厲害,腎上腺素一分泌,就會覺得動起來就很好看,但事實上並不是。回去看錄影帶發現底是什麼東西啊,所以一直要有人去觀看你。我也不是很想要自己跳,是因為我找不到舞者、也沒有錢,所以只能自己跳。只能藉助影像每天自己看,或者找幾個業界比較有名的人來幫我看。但是不一定要這一行的,最好是別行的,比如說我以前常找樊光耀過來看,他們會給一些奇怪的意見。最不需要的就是業界的意見,因為他們在給意見的時候有時候有別的原因,藝術家畢竟都比較自我,他會教你真的嗎?我是不會啦,我絕對不把秘訣告訴你。真正的創意來源、怎麼出現的,我怎麼可能跟你講,那個是花了多少時間才弄得出來,所以你要聰明一點去偷,如果有人在編舞的時候你去看他怎麼編、怎麼解決問題,然後你要自己去預設一些問題,假裝找到答案,然後再推翻這個答案。

 

我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沒有路走,後來就去兩廳院當舞台監督助理,正好我之前新點子舞展在那演出,當時的行政經理錄用我,我告訴他我走到低潮沒有錢必須要工作。在那邊半年,是學到最多技術的時候,只要有團體進來演出,覺得舞台做得不錯,我就會把那設計師電話留下來,這個crew好認真又不抱怨錢拿得少,也一定要記起來,所以那些技術人員我都認識。這半年大概了解了台灣的技術生態和行話,一旦編舞者懂,就不敢給你亂弄。所以有時候人在谷底的時候,搞不好就是翻身的機會。

面臨舞團收掉

貧:你的團從20062015年就結束了,為什麼不做舞團了,收掉是為了要賺錢?

 

孫:舞團收掉是拿不到補助走不下去了,對環境有點失望。在大陸隨便都是一打錢的,到國外演完大家都是來把我圍起來簽名,在亞維儂也是都覺得還不錯,可是回到自己的土地是最傷心;這邊大家都要死不活的,除了錢不夠評論也愛理不理。入圍亞維儂的作品,在台灣連補助都拿不到,真的蠻傷心。

 

但最重要是我爸走了,他走了之後我才發現到家沒錢了。又想到我以前在劉紹爐2老師那待了一年,看到了一些很感慨的事情。老師跳舞編舞一輩子,我在舞團時是已經往下坡走的時候。2006年跟他到越南和以色列演出,在越南演完後觀眾都瘋狂了,在以色列劇院演出時有恐怖攻擊,我們被大使保護得很好,演完之後那些官方人員還排隊跟老師敬禮,我們都覺得好驕傲。但回來台灣有誰理他?真的覺得好傷心。我還想到這一幕;老師每天排練完就坐在樓梯口打電話請別人來看表演,跟每一個學校、舞蹈社打電話拜託他們可不可以帶一點人來。後來他生病了,看這個樣子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怕我自己看到那一幕,就是最後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舞團,只剩下舞蹈。

 

孫:如果我繼續的話,搞不好會把我爸給的房子都賣掉,我發現這個不是我的人生,而且我已經圓夢了。以前的夢想就是自編自跳一整晚的作品,所以我最後就是編了這作品,自己跳了70分鐘跟神經病一樣,但事實上我跳很少,跑步、舉啞鈴大概花了大概30分鐘,因為編60分鐘以上的節目跟編10分鐘的舞是不一樣的,必須要鋪陳的很長。

 

然後我就跟自己講,該有的光環也都有了,拿過百萬,也花過千萬了,應該可以結束了。未來就留給愛我的人跟我的家庭。從跳舞開始就沒有領過超過三萬的月薪,所以我後來就找一個四萬塊的工作,可是我還很開心因為每天賺的錢都比跳舞的時候多,還可以帶家人出去玩。這就是轉變,該放手就要放手,千萬不要去賣房子硬撐,如果你要這樣做,就不要有親人,自己一個人這樣玩,但如果你有親人的話不要拖他們下水,這個太危險了。

 

我講個比喻,你看到爸爸、媽媽、小孩掉到海裡,要先救誰?如果只能救一個,第一個要救誰?美國海岸巡防隊是先救那個最弱的那一個,小孩最弱所以他們會先救。而在台灣,舞蹈類經費不足,先砍誰?先砍最小的,絕對不是先砍最大的,他直接把最小的幾個抽起來,這就是現實。

 

這就是現實面,一旦你考慮到金錢這件事情這條路就快結束了。我創作大概前面的八年完全不考慮金錢,自己花錢都沒問題,就是要做好!但要離開的時候我發現這應該就是我的極限,再好也好不了,所以可以放掉了。至少以後可以跟女兒還有未出世的兒子說我有追過夢,而且追得非常認真。

 

我上過世界的舞台,在國家戲劇院當助理時晚上是最後一個要關燈後關門的,舞台上的防火牆降下來有個敦煌的圖樣,我每天就在那邊看,那邊走,然後拉筋劈腿。就這樣自己在那邊比來比去時超快樂的,知道自己所有的夢想就在舞台上。

 

那段時間是我最慘的時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諾大的國家戲劇院就只有我一個人。 

 

貧:所謂的退場機制,就是說不行了就不要繼續勉強。我讀過一個英國電影創作的的資料,英國在補助電影創作的時候,在40歲之前會全力支持,當過了40歲之後其實就不太理了。40歲之前要想辦法去累積觀眾,稍微有點能力靠票房來補資金,不能是一無所有。台灣現在的年輕人,超過五個以上都說想要創團,如果來聽梲泰講之後可能就會稍微考慮一下。台灣表演藝術創團的特別多,台灣就這麼一點大,所有的立案的團隊大概有好幾百個甚至上千個,所以變成大家都要去搶補助。梲泰因為經歷過了一番的生死的輪迴,所以對很多事情是有他特別的看法。當然也不用太悲觀,世界一直在往前進,今天台灣市場很搶,但若可以放眼到世界的劇場,如國際共製等機制未嘗不是一個出路。 

 

孫:很多機會降臨出現的時候,你可能還沒有準備好,但得先拿再說。反正弄不好是應該的,年輕就是應該弄不好,弄得好還得了,先要到這個機會。機會都有而是你能不能把握,還有臉皮夠不夠厚。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水你若沒有喝它,永遠不知道是熱還是冰的;有這個門,如果不敲、不按一下怎麼知道它是開的鎖的,或者裡面有沒有人,先做這個動作,做完之後再看看怎麼樣。就像我考藝術學院也是,我就是去追女生啊,結果我是高四班第一個錄取國立大學的紅榜。

註解

  1. GOBO是由安裝在、聚光投射燈、舞臺搖頭燈、掃描燈,被特殊聚光燈泡所射出的各式各樣的圖案花樣及投影文字。所需圓形或矩形之「薄板」業界統稱GOBO。
  2. 劉紹爐(1949年-2014年9月1日)是一位出身於新竹竹東托盤山的現代舞舞者,他是光環舞集的共同創辦者,也是雲門舞集的創團舞者之一。

責任編輯:楊蓉、陳珮榕

核稿編輯:葉名樺